《始于极限》摘录

每个大人都曾经是孩子,很多人却把当年(完全无助的时候)受过的苦忘得一干二净,这着实不可思议。

今天的年轻女孩不再把男人针对她们的不当行为看作「无所谓」「可以应付过去」的小事。她们开始说「我不喜欢这样」「我忍不了」。而我和你一样,觉得她们无比耀眼。

有人把性高潮比作「小死亡」。我遇到过一名能勃起但不能射精的男性。他的问题被称为射精障碍。「无法结束」的性肯定非常痛苦。有人解释说,这是因为他们无法接纳小死亡。没有「可以把自己交给对方」的绝对安全感,就不可能在别人体内迎来小死亡。只有确信自己一定能复活,人才能容许自己小死亡一场。性是死亡和重生的仪式,它把我们带回到「生」,而非「死」。

「吊唁之日,情欲最盛」这是我当「俳人」时写的一首俳句。情色否认死亡。前线士兵找女人交欢,恐怕也是为了抵消对死亡的恐惧。

恋爱是自我的斗争。我要成为「女人」,就需要「男人」作为恋爱游戏的对手。

小林秀雄还说过「女人是我成长的地方」。我至今相信,恋爱是谈了比不谈好。因为在恋爱的游戏场上,人能够深入学习自己和他人。恋爱会帮助我们了解自己的欲望、嫉妒、控制欲、利己心、宽容和超脱。恋爱是斗争的平台,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,并放弃自己的自我。我从不认为恋爱是一种放纵的体验。在恋爱的过程中,我们受到伤害,也互相伤害,借此艰难地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,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线。我向来认为恋爱不会蒙蔽一个人的双眼,恰恰相反,恋爱是一种「面对对方时极度清醒,以至于在旁人看来无比疯狂」的状态。跟一个爱上窝囊废的女人列举男方的多少缺点都是徒劳,因为她早就一清二楚。正因为对情人的弱点了如指掌,才能比其他人更残酷地伤害对方。

当然,也有建立在支配和控制之上的关系,比如存在暴力的家庭关系,一方用暴力使对方就范,使其无法「离开」。或是选一个本就比较容易控制的弱势者,让对方依赖自己。但「自我的斗争」之所以是与对等的对手开展的游戏,是因为只有对手旗鼓相当,游戏才有趣。

肆意践踏他人的自我是一种野蛮的行为。但我们正是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,将磨破发红的自我暴露在他人眼前,并要求他人也这样做,最终在这个过程中构筑起「自我」。只有在恋爱的游戏场上,我们才被允许这样做——我将踏入你的自我,也让你成为我人生的一部分,因为我「爱」你。

再补充一下,恋爱绝不是死死捍卫自我界限的游戏,而是通过狠狠品味与自己不同的他人的反应,同时了解自己和他人的过程。在此过程中,我们也能确认「他人与自己存在绝对的隔绝」,「我们永远无法拥有或控制他人」。恋爱非但没有使人与人相融,反而引领我们走向孤独。而这种孤独是多么畅快。

性是性,爱是爱,它们本不相同,偶尔会重合,有时则不会。一个人如果经历过性和爱偶然重合带来的至上幸福,那应该是非常幸运。而且一个人能分辨出高质量的性,也正说明他经历过许多质量不那么高的性,不是吗?

性的光谱涵盖了暴力到交欢的种种层次,爱的光谱也涵盖了控制到自我牺牲的种种层次。

我对婚姻几乎没有任何兴趣,反而好奇男男女女缔结婚姻这一神奇契约的(费解)心态,以及这种契约关系丝毫不见衰落、持续至今的事实。

读书是为了了解从未了解过的世界,看到从未看到过的现实,品味这个过程带来的欢喜与快乐。而写作风格是创造新现实的必备技能。

所谓婚姻,就是将自己身体的性使用权交给特定且唯一的异性,为其终生专属的契约。

恋爱可以教会我们「人无法拥有他人,也无法被他人拥有」。我不想拥有别人,也不想被别人拥有。当我自主使用我的性身体时,我不希望有人来告诉我「可以」或「不可以」这样做;我也不愿想象自己之外的某个人拥有这样做的权利。反之,我也无法认为我有权利在别人行使性自由时横加指责。我无法忍受将性和爱置于权利和义务的关系之下,与拥有和被拥有的关系挂钩。因此,没有什么比男人对女人说「我会保护你」「我会让你幸福」更令我反胃了。尽管我听说,有些女性听到这种话会怦然心动。

有些书专门面向与伴侣做爱时无法达到高潮的女性,介绍了各种性技巧和阴道保健操,但我的建议很简单:与其折腾这些,不如干脆换个人?……可正因为她们换不了,才会有无止尽的烦恼吧(笑)。

交易性行为对男人来说是「性行为」,对女人来说是「经济行为」,双方交换的东西并不对等。这种不对称交换得以成立的条件是,包括经济资源、权力、特权、认可在内的所有资源都(不平均地)分配给了男性群体。劣势玩家被迫回应有条件的爱,以寻求经济报酬和社会认可,因为他们别无选择。学者将交易性行为称为求生性行为,想来也是点出了真相。

别为了一点小钱脱下内裤。别对不喜欢的男人张开双腿。别因为男人的奉承就在人前脱光衣服。别误以为在人前脱光这种小事会改变你的人生。别为了得到男人的赞赏当着别人的面上床。别因为某个自私的男人对你心生情欲就得意扬扬。别靠男人给的认可活下去。别用笑容回应男人的麻木不仁。别封印自己的情绪。还有……别再轻贱自己了。

说起来,女性主义一直主张的就是「我不需要男人的认可也能做好我自己」,我的价值由我创造。眼看着年轻女性研读「斩男妆」和「斩男穿搭」指南,为了通往婚姻的交往机会而眼红,我是真心觉得可悲。难道女性直到今天还无法靠自己的力量获得认可吗?

近代之前的人也只知道自己所在的狭小世界,他们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,照着父母的方式生活,年复一年地重复同样的事情,直到人生的终结。

可为什么要由作为受害方的女性出面解决性暴力问题呢?我百思不得其解。男人的问题难道不该由男人来解决吗?是色狼逼得女性不再信任男性,可广大男性为什么不将怒火对准色狼?为什么男性不主动发起打击色狼的运动,还把女性的指控看成诽谤,坚持主张「色狼蒙冤」?最有资格对性骚扰者感到愤怒的就是不会性骚扰的男人,可他们为什么要反过来包庇败类,而不是痛骂?出入风俗店的男人为什么不引以为耻?……男人可真是难懂。